不吃生姜

再见若来2

在德国的时候我陪我的导师去过戒酒互助会。他是个实打实的老酒鬼,酒杯不离手,血管里流的都是伏特加。直到有一次在课上,他毫无预兆的中了风,被送到医院抢救,将养大半年后还是拿不起笔,他才决心戒酒。

我坐在一旁,观察每个人。他们中时间短的戒了三个月,长一点的是四年,最长的那位已经坚持了十二年。酒精会让人变丑,这毫无疑问。但戒酒也并没让他们容光焕发。

时刻压抑自己欲望的人是过不好日子的。

所以我很庆幸,也有点侥幸。我没有成瘾的爱好,也没有达不成的目的。这反倒让我好奇他们口里的,让人痛苦却离不开,想靠近但必须远离的欲望到底有什么魔力。

可一旦拥有这种欲望就会深陷其中,深陷其中就注定着远离理性。

不理性的沈图南,还是沈图南吗?

我以为我早已忘了我的导师,忘了那个互助会。但正相反,我能清楚的记得他们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话。就像影子一样,越是黑夜越是清晰。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欲望所在。

他那么年轻,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讨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我试图安慰自己,事情还没那么糟。我把他交给黄从匀,即使我知道黄从匀一定会为难他;我开始频繁外出,其实只是没必要的应酬。

“最近行里不忙?”辞书这样问我。

我抬眼望她,她还是那张温柔带着笑的脸,“回家越来越早了呀。”

我没讲话。

电话总是来的很巧。辞书去接,说是找我的,很急。

我早该想到张鸣泉不会死心的,只是想不到他胆子那么大,竟敢私闯金库。

一不做二不休,通商迟早是要易主的。我赶回行里去取我早就写好的申请书,现在交给南京再合适不过。

“黄从匀!”分头行动是必然的。张鸣泉那边需要人去压住。“黄从匀!”

“黄秘书下班了先生。”是魏若来,“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么晚你怎么还没走?”事情紧急到这个程度我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

“我还有资料没归档完。”他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问,“先生,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到保安处调集所有保安赶到法租界的贝当路,去阻止张鸣泉转移通商银行的金库。”

他马上应下来:“好。”接着问我:“保安没有执法权吧先生?”

谨慎至极。

我略想一下,拿定主意:“没执法权也得去。”

“是!”他眼睛又亮起来,像是被赋予什么了不起的重任一样,一瞬不停地转身就跑。

“别硬上!”我叫住他。

“放心吧先生!”


事实就是他没让我放心。把申请书交给总裁在上海的秘书之后就收到了贝当路已然打起来的消息。

印象里我很少生气。辞书是信中医的,总在我身边念叨生气对心肝脾肺肾都不好。我不信,总觉得一片阿司匹林下去万事大吉,但那天之后我信了。

离老远就听见张鸣泉的声音,“数三个数再不撒手老子一枪崩了你!”

我指派队里最好的枪手飞过去,听着他的倒计时脚步反而慢下来,站在那里没走动一步。

倒计时最后一秒后是张鸣泉的惨叫。听得真切我才缓过神,这才发觉我手心里全是汗。

我竟然在害怕。

我长吐一口气,即使做好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他还是一惊。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嘴里吐出的哈气在车灯前显出来才知道他还活着。平日里素白的脸如今血肉模糊。额角的伤长长一道,延伸到眉角,流着血,在灯下熠熠生辉。

我耗尽一身力气,强忍着没把张鸣泉碎尸万段。不去瞅他,只怕我会忍不住。

打发走了张鸣泉,地上的人也坐起来了。我扶他起来,好好地,仔细地正视他。

说什么都很苍白。我拿出怀里的手帕,那是我母亲给我的,我从没给别人用过。

“擦擦。”

他双手接过去,有点茫然的擦擦脸颊,碰碰鼻子,很小心翼翼,像是怕弄脏了那块绸子。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我是想很严厉的痛骂他一顿的,可说出口的调子却没那个意思。

他抬起头,被打肿的眼睛眯在一起。或许是有点耳鸣,他把头往前伸,试图听清我在讲什么。

“审时度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拿着枪指着你的头数到三你还不放手?”

“先生….我是在保护央行…”

“保护什么啊人都死了!”我恨他的不顾一切,恨他的热忱,“人家该怎么搬怎么搬,你就白死了!”

他又低下头,我再不忍心说什么。

“外滩东路十八号有一家西餐馆,到了之后报我名字,可以免单。”

他竟然笑了。

血顺着眼角流到他的下颌上,衬的这个笑格外的美,“谢谢先生。”他说。

“谢谢…”这下我是真的无奈了。魏若来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

“勇气可嘉,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我找人带他去包扎伤口,趁着这段时间交代了一下后续工作。再出来就看到他一个人歪歪扭扭的往外走,即使这样他看见门口的警卫也还是很毕恭毕敬的打招呼。

“跟着他。”我对司机说。

此时此刻我和那些最下流的跟踪犯没什么区别。我看着他登上末班电车,又倒了一次,最后停在郊区的贫民窟。那街口的馄饨摊上坐着一个车夫样的人,看他这样连忙扑过来扶着他。他倒在那人怀里,扭来扭去。

面对他我总有意味不明的占有欲和霸道又不讲情理的控制欲。这一切毫无依据却汹涌之至。我望着他坐上那人的车,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

“还要跟吗沈顾问?”司机问我。

“跟。”

车夫年轻,腿脚快又稳。魏若来倒在后面像是睡着了一样。他们走了五条街才到外滩东路。那人把车放下,到后面轻轻拍了拍魏若来的脸。他累极了,叫了好久才醒。

他摇摇头清醒一下,拉着车夫的手就进了那个西餐馆。

他们坐在窗边,不一会就上了菜。够实在,没有花哨的冷碟前菜,上来就全是肉。

他一手拿着羊排,一手举着鸡腿,嘴里塞的满满的,脸上只有满足的笑。

我知道,这一刻,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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